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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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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松波讓裘紛紛去十五樓給領導送審這次的培訓結業報告的時候,她正埋頭趴在辦公桌前,雙手捂著自己的腹部,嘴裏哼哼唧唧的不知在嘀咕什麽。

肖松波見狀,立馬擺出關心下屬的姿態,湊近了些裘紛紛的大腦袋,好聲好氣的詢問:“你怎麽了?生病了嗎?”

這肖松波雖是裘紛紛的主任,但兩人不僅是同鄉,讀研究生也是拜在同一個導師門下,所以自打裘紛紛五年前打敗一眾拔尖人才成為繼續教育中心的一員,身為師兄的肖松波就對她十分關照,從不擺領導的架子。此時,裘紛紛聽到是肖松波的聲音,也不著急正襟危坐,而是微微擡了擡頭,撩開自己差不多齊肩的烏亮黑發,露出大半張臉,斜著眼睛問他:“肚子餓算病嗎?”

他嘿嘿一笑:“沒吃早飯吶?”

她緩緩直起身子,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指了指窗外那似火的驕陽:“這會兒太陽毒辣,可今早卻是風雨大作,我能擠上地鐵,趕在八點半前打卡上班已經是阿彌陀佛了。”

他趁機攛掇她:“趕緊買車呀。”

她大嘆了一聲氣,說:“咱們樓下的停車位那麽窄小,以我這破技術,真怕我倒車的時候把誰的車頭給撞了。撞了你的斯巴魯還不算太大的事,勒緊褲腰帶就能修好,萬一把謝芳芳限量版的大奔馳給撞了,那我就只能勒緊脖子了。”說罷,她伸出舌頭、翻起白眼,做了個勒脖子的動作。

與她同一個辦公室的勇哥從一堆資料裏探出半個身子,他打算去洗手間,邊往屋外走,邊笑著糾正她:“人家上周換勞斯勞斯了。”

她立馬擺出一副誇張過頭的羨慕模樣:“真是讓人嫉妒的資本家小姐啊。”

肖松波沒接她的話頭,而是問:“你不是常年儲備了小零食嗎?”

她十分無奈的表示:“去北京前我‘不得不’全部贈送給娟姐了。”

肖松波搖頭大嘆:“娟姐都那麽胖了,你還送小零食給她!”

她反問:“你沒聽到我說的是‘不得不’嗎?”

娟姐是這層樓另一頭的財務結算室的主任,年紀不太大,人也不太高。當初裘紛紛凈重130斤的時候,娟姐150斤,她凈重120斤的時候,娟姐150斤,如今她110斤了,娟姐還是150斤,所以她一度認為‘多年如一日’這個詞就是用來形容娟姐的。

娟姐在單位的人緣只能算得上一般,但因為和她有著‘愛吃’的相同愛好,所以關系尚可,她下定決心減肥的時候,她爸是第一個站出來反對的,而第二個反對的人就是娟姐。半個多月前,娟姐得知她將去北京出差後,旁敲側擊的問她放在辦公室的零食百寶箱裏最近有沒有增添新成員。她雖然從沒改掉嘴饞的毛病,但如今為了身材懂得克制自己,有什麽實在忍不住想吃的零食就買了帶到辦公室,白天吃,晚上堅決閉嘴,因此攢了不少好貨在辦公室。

饞貓見了魚,自然是兩眼放光的。

她想著娟姐平日裏也分享過一些好吃的給自己,比如排隊一小時才能買到一盒的雪貝、開車四十分鐘才能去到的老字號花生酥、犄角旮旯裏的網紅缽仔糕等等,於是收攏了自己的不甘願,請娟姐隨意挑選喜歡的帶走。只是她沒想到娟姐樣樣都喜歡。

肖松波疑問:“一點不剩?”

她說:“到是剩了包過期的餅幹,我閉著眼睛吃掉了,可就跟石投大海差不多。”

他笑道:“你欲壑難填啊。”

她抗議的解釋:“從昨晚到現在都沒怎麽吃東西,能不餓嗎?”

他好奇:“不是昨天下午就回來了嗎?怎麽不吃晚飯?”旋即又質問,“你不是還在減肥吧?你現在這身材挺好的了,別再折騰自己的胃了。”

她搖搖頭,一副一言難盡的表情:“不想說,不想說。”

他到不追問了,改口說起正事:“你把這次培訓的報告送去給陳副。”

她接過了文件夾,卻要問清楚:“你怎麽不自己去?”

他見屋裏沒別人了,才解釋說:“周六晚上被他叫去打牌,贏了他的錢,到這會兒還在惱我呢。”

她也是見屋裏沒別人了,才亮出一副正義凜然的模樣:“你們領導幹部還敢賭博!”

他哭笑不得:“賭什麽博呀,我們打一毛的。都不知道他從哪裏找來那麽多一毛硬幣,還非說打點錢更過癮。結果打了一整個晚上,我眼睛都起眼屎了,才贏了他六塊錢。六塊錢啊,都不夠我吃疊瘦肉腸粉的。”

她笑起來,問他:“你明知道陳副好勝心強,幹嗎還要贏他的巨款?”

他連連搖頭嘆氣,說:“反正我現在腸子都毀斷了,計劃找個合適的機會邀請他打兩毛的,讓他贏回那六塊錢,再加六塊錢利息。但在此之前,我覺得我還是不要出現在他面前比較好。”

她問:“所以你就把我推到前線?”

他說:“這次地市局的人去北京培訓本來就是你跟的,報告也是你寫的,我基本沒改動,他如果問起什麽,情況你比我清楚。何況你馬上就要晉升了,不去分管領導面前晃蕩晃蕩,幹再多活也是個默默無聞吶。”又表示,“你送完報告,還可以自行去附近買點吃的填飽肚子,我絕對不會批評你翹班。”

買吃的填飽肚子這一點深深打動了裘紛紛。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呈送了報告,完美對答了陳副提出的各種稀奇古怪的問題,然後興高采烈的按下電梯鍵,計劃先去馬路對面買半熟芝士蛋糕,再去另一條街買奶綠布丁來安撫自己躁動已久的胃。

結果當電梯門“叮”的一聲開啟時,這兩樣吃食竟齊齊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拎著半熟芝士蛋糕的是綜合辦公室的大紅人林江齊,而左右手各拿著一杯奶綠布丁的美人正是被裘紛紛稱為‘資本家小姐’的謝芳芳。兩人乘坐電梯自下而上,是兩副滿載而歸的樣子。

裘紛紛仿佛是被芝士蛋糕和奶綠布丁晃住了眼,一時楞住。

還是從電梯裏走出來的謝芳芳用了和志玲姐姐同款的甜膩聲音先開口喚她:“紛紛。”她才膩歪的打了個激靈,緩過神,臉上立馬堆出友誼的笑容,沖著二人擺了擺手,算作是打招呼,然後飛快的閃進電梯裏,按下1樓的按鈕。

謝芳芳那句“你喝奶茶嗎?”就這樣被活生生的夾斷在電梯門外。

關於‘謝芳芳會是裘紛紛這一輩子的噩夢’這個論斷是吃貨三人組裏的閆濤提出來的。閆濤比裘紛紛大兩歲,但同一批被錄取,裘紛紛好運進了機關,閆濤則去了兩條街之外的辦事處,因為有著共同的‘好吃’愛好,兩人早年就結成了飯搭子,加上前年裘紛紛偶遇在附近酒店當餐飲部經理的小學同學何小嬌,吃貨三人組就正式出道了。

三人隔三差五的尋吃覓食,也隔三差五的閑聊八卦。

聊謝芳芳那次,他們三人是在吃潮汕牛肉火鍋。

臨近春節,天氣終於有了一絲絲寒意,火鍋騰騰冒出來的熱氣撲面而來,讓人感覺又香又暖。

裘紛紛愛吃辣,下鍋滾了兩圈的薄牛肉片撈上來她非得沾滿了辣醬才送到嘴裏,嘴唇自然是辣腫了,眼睛也辣得直往外飆眼淚。

作為單位文藝匯演觀眾之一的閆鵬因此故意調侃她:“雖說你在臺上確實丟了人,可也犯不著傷心到流眼淚吧?”

何小嬌不知道事情原委,扭頭問裘紛紛:“丟什麽人了?”

裘紛紛正忙著把油乎乎的炒牛河塞到嘴裏,一時騰不出空答疑。

閆鵬笑嘻嘻說:“今天下午單位搞文藝匯演,她本來是表演合唱,可惜對方實力過於強大,她幾乎淪為伴唱。”

裘紛紛覺得閆鵬用‘幾乎’這兩個字,到底還是給自己留了些面子的。她從前一直是傻乎乎的過日子,直到被初戀劈腿了才懂得做人需把‘自知之明’這四個字弄懂學透。

關於今天下午和謝芳芳同臺表演的合唱,她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會淪為配角,畢竟人家是音樂學院畢業的正規生,哪怕不屬於優異的那一撥,也絕對比她這種只算得上是五音剛剛齊全的業餘人士強上好幾倍。要不是肖松波以一只烤全羊、兩個貓山王榴蓮、三條陳皮拉腸、四對大鮑魚作為誘餌,讓她代表文藝人才雕零的繼續教育中心在單位文藝匯演上露個臉、走個過場,她才不會把自己的小圓臉化得跟猴子屁股似的去上臺高歌。起初她是按照肖松波的要求去表演獨唱的,無奈別的部門文藝人才濟濟,想露一手的太多太多,匯演的總導演為了平衡各方關系,腦細胞都快耗盡了,最後大概是見她在一眾人中表現出的積極性不強,所以將剛從市局調上來不到一個月的謝芳芳塞進了她的節目裏。她對此並無意見,反正她上臺的目的是為了那些好吃的,雖然少唱了一半的歌詞,但肖松波應該不至於會把吃食減半。

肖松波得知獨唱變成合唱的時候,壓根沒提吃食減半的事,只是問她:“你覺得自己會不會被謝芳芳碾壓?”

她當時其實認真想過這個問題,但從她與謝芳芳彩排合練那幾次的情況來看,雖然能聽得出高下,可也談不上被碾壓,況且謝芳芳反反覆覆稱自己在機關是新人,有不當之處請她多多關照,還總買鮮果芋圓給她吃,所以她沒太當回事。結果等到正式演出,她被謝芳芳碾壓得粉碎粉碎的。先是人家一開口就飆高了音調,驚得她歌詞忘了一大半,歌詞一忘,節奏也跟不上了,節奏一亂,腦子裏一片漆黑,最後話筒都像是受不了她了,直接以接觸不良的方式抗議她的五音不全。真真是丟人丟到姥姥家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最後是怎麽從臺上走下來了,只傷心地覺得馬上到嘴邊的烤全羊肯定是飛沒了。

不過肖松波還是履約請裘紛紛吃了烤全羊。是在小年夜,作為中心的主任,他組織中心的成員和成員家屬們聚餐。

本來吃的高高興興,不知誰提起這頓烤全羊的由來,把裘紛紛的傷疤當做了桌間笑談。

裘紛紛左手拿著焦香的羊腿肉,右手抓了剛端上桌的烤奶皮子,嘴裏嚼著羊肉餡餅,壓根沒在意自己淪為眾人談資這檔子事。反倒是肖松波的老婆、和她關系交好、開了幾家連鎖美容店的女強人秦園大吼一聲。

“這不就是綠茶小姐嘛!”

謝芳芳這人到底綠不綠茶,裘紛紛沒好妄下定論,反正整棟樓的人都知曉謝芳芳有個特別特別有錢的老爸,誰要是有幸贏得謝小姐的青睞,嫁妝肯定是夠吃好幾輩子的了。每次想到這裏,裘紛紛就恨自己不是個男的,沒機會‘嫁給’謝芳芳。當然,作為一女的,她也深感自己沒那個本事和謝芳芳成為閨蜜。

合唱掉鏈子事件的翌日,謝芳芳主動邀請裘紛紛去吃海鮮火鍋。裘紛紛覬覦那家高級餐廳已有大半年之久,一直因為菜價昂貴沒敢登門,如今遇到有金主主動請客,自然是不能錯過的。

餐廳經理極盡殷勤的態度讓裘紛紛斷定謝芳芳是這裏的常客,而常客謝芳芳點菜架勢也讓裘紛紛體驗到了當有錢人的快樂。澳洲大龍蝦、法國大生蠔、深海大螺片、淺海大花蟹、巴掌大紅蝦、手指大沙蟲等等,撐得她既難受又滿足。大概是吃了人家的真的會嘴短、嘴笨,明明平日也算是個巧嘴,可她當時鬼使神差的說了句:“早知道淪為配角能換來海鮮大餐,我還費勁練啥呀,關了麥,讓你獨唱就好了。”

其實是真心話,但說出來就有種怪怪的感覺,讓人好生尷尬。

宿舍的路上,裘紛紛在吃貨三人組的微信群裏檢討自己說話不經過大腦。

何小嬌卻罵她:“你能不能有點出息?一頓海鮮就讓你忘了她扮豬吃老虎的事?你還檢討自己?檢討個毛線!”

閆鵬先是發了兩個大笑的表情,隨後表示:“她是該檢討自己,不過是檢討自己為啥被一個新人碾壓。經過昨天的慘敗,她因為年紀的增長而日漸下滑的人氣基本跌入了谷底。想要在內部找到一個如意郎君的可能性為負。”

在本系統內找一個如意郎君?自打年初和馬家銘分手後,裘紛紛就知道這事的可能性為負了。畢竟當初她和同在一棟樓上班的梁家銘都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程度,上至領導下至打掃衛生的大姐都知道這事。雖說現代人提倡自由戀愛,別說分個手,就連離婚都是常有的事,可不知為啥,分手這事到了她這裏,就成了她的全責。

說起馬家銘,確實是個綜合素質不錯的男人。他比裘紛紛大兩歲,高十公分,戴副無邊框的眼睛,模樣白白凈凈、斯斯文文,是家中獨子,在鬧市區有一套帶學位的小三房。她在九樓上班,他在四樓辦公,雖然早些年就認識,可一直沒什麽交集。

兩人的媒人是陳副。陳副和馬家銘是同鄉,在裘紛紛終於把體重控制在110斤的時候,陳副突然發現她竟也是個模樣周正的姑娘,於是攛掇著肖松波一道組了個飯局。

裘紛紛從不覺得自己和馬家銘在一起是因為天雷勾地火,就是不知不覺到了27歲這個有些微妙的年紀,遇到一個第一眼不討厭的人,所以決定試上一試。畢竟在她的觀念裏,遇到愛情和遇到房子著火的幾率差不太多。

秉著不以結婚為目的的談戀愛都是耍流氓的觀念,在相處了一年後,馬家銘向她提出了結婚的想法。

結婚就結婚吧,反正人都是要結婚的。

可最終,她還是和馬家銘分手了。導火線是一塊豬肉脯。

那塊豬肉脯是何小嬌買的。

那晚她們和閆鵬從如軒砂鍋粥喝完蝦蟹粥出來,何小嬌覺得自己沒吃飽,非要去美珍香買現烤的豬肉脯吃。

裘紛紛有好一陣子沒吃過豬肉了,見了那油滋滋、香噴噴的豬肉脯,口水都快要淌出來了。

何小嬌於是分了兩大塊給她。

她糾結再三,也只收下一塊,還嘀嘀咕咕的說要在回去之前吃完。

哪知她一上車,就接到老媽的視頻,全程都在講聘禮、嫁妝、酒席之類的事,弄得她腦袋發暈,一個不留神就把一整塊豬肉脯都帶回去了。

帶回去不要緊,只要在馬家銘回來之前吃掉也是相安無事的,可偏偏她回去以後把豬肉脯丟在茶幾上,自己就去洗澡了。洗完澡出來,就看到了臉色鐵青的馬家銘。

然後他們就分手了。

閆鵬戲稱這是‘一塊豬肉脯引發的慘劇’。

她為此傷心了好一陣子,但始終沒有後悔自己的決定。作為一個豬肉愛好者,嫁給因信仰而不能吃豬肉的馬家銘,然後一輩子不能吃豬肉,自己的孩子一輩子不能吃豬肉,自己的爸媽也不能在馬家銘面前吃豬肉,這真是太太殘忍了!

事後,肖松波問她:“那你當初幹嘛要和他談戀愛?”

她長籲一口氣,回答說:“當初天真的以為我有雞鴨羊牛就可以了,如今終於認清了我最想擁有的還是豬的這個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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